在楚雄姚安光禄古镇龙华山上,隐藏着一处不太为人所知的龙华寺(又称活佛寺,卧佛庵)。寺庙不大,却是一处全国重点文物。据寺庙说明碑石上的文字,寺庙始建于后唐天佑年间(公元-)。元灭大理国后,任大理国相国的高太祥殉国而亡,其女出家于此。高太祥长子高长寿出任姚安路军民总管后,改庵为寺。
关于这一宋元时期家国突变的事件,《大理国史》里有更详细一些的记载。天定三年(),忽必烈率蒙古大军兵分三路从四川入滇攻大理国,大理国主段兴智和高太祥率兵殊死抵抗,奈何难抵蒙军势如破竹。12月19日,高太祥率部退守姚州,欲联合招募滇东三十七部共同抗蒙。无奈在增援力量到来之前,蒙古军中路和东路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姚安城被攻破后,蒙古军俘虏了高太祥,将其押回大理城,斩于五华楼下。
龙华寺的历史沿革和姚安当地高氏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几个关键人物的命运看来似乎总是和改朝换代有些瓜葛。宋元更替时,因高太祥殉国引发的变化是为其一。三百多年过后,明清交替时,因高奣映辞官隐居山林而声名远播是为其二。
龙华寺依山形而建,座西而向东,从山门进入,依次可见照壁、钟鼓楼、碑亭、大雄宝殿、圆通楼、后轩北院等历史建筑,其中圆通楼和后轩北院为明代建筑。整个寺庙的布局具有明显中轴线,宫殿式建筑即有北方建筑的特色,也有浓郁的云南地方色彩。
山门是牌楼式建筑,主体为砖石结构,门框为雕花木结构。屋顶一高两低,有花格正垂脊和兽饰,门两侧大理石砖雕楹联“佛生极乐世,山辟大唐年”为清代云南盐运使代理省长由云龙题写。
两侧佛龛内哼哈二将的形象颇有特色,看起来和中原常见的形象有些不同。山门的背面有“龙吟”“虎啸”两幅壁画,楹联“到此方知官是梦,前生安见我非僧”颇有儒生避世求心静的味道。
一面照壁,隔开两个院落,从其两侧入内,可看到位于二进院落两侧的钟楼和鼓楼,中间是藏经楼。穿过藏经楼的过厅,在护栏之外有一水池,池外依山形建有一个半亭式佛龛,和碑亭连成一体。亭内塑像被称为菩提女,相传是为纪念高太祥的女儿而造。
沿水池两侧台阶拾级而上,就到了大雄宝殿前的第三进院落。在这里可以看到碑亭和菩提女佛亭错落相连的独特构造。
碑亭有由云龙撰写的活佛寺碑记一文,记载了关于寺庙的一个传说。相传在寺庙建成之初,有一个来自鸡足山的行脚僧人到寺院挂单,不想遭到住院僧众的轻慢对待。在离去之时,行脚僧“乞一担荷衣装者,主僧漫曰:岁忙,僧众皆无暇,惟四天王无事,令从汝去”。面对如此刁难,行脚僧却说没问题。结果第二天,住院僧人发现四天王少了一尊,行脚僧也不见了踪影。“数日,有人传说距寺十里之外西普关山上,有天王像。”众僧方才醒悟,原来是遇到了活佛显灵。
传说很神,有吸引信众的功效,是否真实大可不必较真,就像碑文中所写:“如丰干饶舌、达摩渡江,各著灵异,豈尽子虚。”
因康熙五十九年(年)的一场大火,现在的大雄宝殿木结构和其内供奉的佛像为清代所建,但大殿基座和侧院石雕则是明代产物,立体浮雕纹饰细腻精美。
大殿的斗拱装饰木雕,亦是少见的龙凤交替立体雕刻。大殿内供奉的三世佛置于精雕细刻的木质佛龛内,彩画也是原有彩画,可说是原汁原味地展现了清代云南地方工匠的高超技艺。
整个龙华寺的建筑群即有北方布局严谨、中轴对称的特点,又依南方山地特点对空间做了灵活布局,虽然占地面积并不庞大,但空间转换灵巧而不显局促,给人秀气精致之感。
明代著名旅行家徐霞客在云南境内游历的时候,曾在楚雄境内的两处寺庙留宿。一处是大姚妙峰山的德云寺,另一处就是姚安的龙华寺。在《滇游日记五》中,徐霞客留下了在崇祯十一年(年)十二月十二日,行走到龙华寺,受到寂空法师接待,并留宿寺庙的记录:“寺号龙华,僧号寂空。是日下午,寂空留止后轩东厢。”
随着他远近高低不断变换的视角,我们知道龙华寺“其后有深峡下悬,峡外即危峰高峙。”他到访的时候,正是寒冬时节,一颗古梅正在盛开,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只见“庭中药栏花砌甚幽。墙外古梅一株,花甚盛,下临深箐,外映重峦。”
游历龙华古刹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钟楼下层摆放了一尊铜铸卧像。这是清代当地名士高奣映(当地人念“奣”为“kong”)按自己的面目自铸的一尊等身铜像。寺庙中展示的铜像是复制品,原件目前在姚安县文化馆展出。
高奣映(-),云南楚雄姚安县人,彝族,清初时期楚雄地方名士,出生于当地名门高氏家族。据山脚下高雪君祠里的说明文字,姚安等滇中地区自12世纪30年代至清末改土归流的多年里,一直是高氏的世袭领地。
《楚雄史话》记载,铜像本有两尊,一个呈“平”字形,已被毁,另一个就是现存的“安”字形像。铜像为明代装束,髻发,头枕葫芦,两手自然折叠搭于两肩,两腿卷曲相搭,处于闭目酣睡状态,神态显得安逸而自在。
奇特的是,铜像葫芦上有铭文:“有酒不解,解其太和;有饭不饱,抱德潜阿。眉上不挂一丝丝愁恼,心中无半点点烦嚣,只是一味黑甜睡到天荒地老。”
右侧衣襟上也有铭文:“屈子曰,众皆醉,我独醒夫。夫人也,而反是不中山之酒,睡则千千日,不糜盐乎王事,不牢困其肌骨,胸中贮有烟霞,一睡乃逾三万六千日。”
高奣映号雪君,按自己面貌自铸铜像本来就不是件寻常事,何况其服饰还是明代式样。他终年的时候已是康熙四十六年(),铸像用明代装束造,颇有些前朝士子不奉正朔的意味,由此可以理解为何铜像上铭刻的两处文字读来看似通达,但隐约间有种消极避世的愁情。
特意按自己面目铸造铜像的高奣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所见资料来看,他可说是生不逢时,一生经历了从南明永历流亡朝廷到清统治的更迭变化。据《楚雄史话》记载,其父曾任南明永历政权太仆寺正卿。相传永历帝在昆明的时候,年仅八岁的他曾随父入朝,因聪明伶俐应对永历帝问题而受到赞赏。年清军入滇后,永历帝被迫逃亡缅甸,高奣映父亲弃官在昙华寺出家,同时将世袭姚安府土同知传给了高奣映。第二年,才13岁的他就考中秀才。
康熙十三年(),吴三桂起兵反清,高奣映被其强令出任四川按察使,不久他就称病返回姚安故里。康熙二十年(),清军占领云南,高奣映联络各地土官击溃吴三桂残余势力,被清王朝授予参政职衔。不久他就将世职传给了长子,自己则到山中隐居,建造书馆,潜心讲学和著述。慕名求学者众多,号称“桃李满南中,著作贯一州”。
他一生著述颇丰,内容庞杂,涉及哲学、文学、教育、养生等,计有《金刚慧解》、《太极明辨》、《鸡足山志》、《滇鉴》、《妙香国草》等80余种。后人评价其学术成就可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并列,不过其身后影响所及,并未出滇。
照理说这样一个出儒入释、淡泊名利的名士,不应有为自己造像以求永生的想法。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他才做了这么一件看起来有些惊世骇俗的事儿呢?这恐怕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高奣映不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这尊等身真容铜像,随着时间的流逝,竟然真的披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当地百姓都留传着这样的说法,自己哪里不舒服,就摸一摸这尊铜像的相应部位,据说有奇特的治疗功效,而摸一摸其头枕的葫芦,还能获得福禄寿的增益。
日久天长,铜像的头部、手臂、腹部和膝盖,还有葫芦,皆变得光亮可鉴了。
相关阅读
1、毕忠松等,《滇中迦蓝姚安龙华寺建筑布局特点》,建筑与文化,年第11期
2、楚雄州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编著,《楚雄史话》,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3、徐弘祖(撰),朱惠荣(校注),《徐霞客游记校注》,北京:中华书局,
4、段玉明,《大理国史》,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云南大学出版社,
灵山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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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