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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灶户
李文丽
我敢说，在我没来到石羊古镇之前，我完全不知道灶户是什么意思。而我也不知道盐是怎么煮出来的。在这次的田野中，因为机缘巧合，我遇到了石羊的最后一个灶户——94岁的白子明爷爷。爷爷的一生的经历都与盐分不开，他就是石羊灶户煮盐的最好见证人。
我依然记得那一天，那是7月18号，我们开始田野的第四天。那天下午，我去孔庙门口找爷爷奶奶们询问关于灶户煮盐的历史。我找到一位姓刘的奶奶，和她聊着聊着，她就说:“走，我带你去找那个白子明，这些事情他最清楚了。”
接着，这位奶奶带我去到另一张桌子面前，她拉起一位坐在桌旁，正在看别人下象棋的爷爷。刘奶奶跟这位爷爷说:“走，你克跟这个小姑娘摆一摆（当地方言，聊一聊的意思）你以前煮盐那些事情。”
于是，我半懵半糊涂的跟着这位奶奶一起，扶着这位爷爷到了另一张桌旁。刘奶奶对我说:“你问他吧，他以前是灶户。前两年他经常和我们讲他过去煮盐啊、背石灰的事情，你想了解的事情，他最清楚了。不过他有点耳背，你得要大声一点。”谢过奶奶之后，我开始和这位白爷爷说话。
我向爷爷作了自我介绍，也说明了我的来意。然后爷爷就开始和我说以前那些煮盐的事还有他自己的生平。爷爷对我说:“我叫白子明，是盐丰（石羊以前为盐丰县）72家灶户中仅存的一个，我就是死绝了的那一个，也是死不掉的那一个。我今年94岁了。”听到这，我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位爷爷。爷爷虽然94岁了，头发却不怎么花白，只是胡子已经全白了。他的身子很单薄，说话也有点费力，讲一下话需要歇一下。我依然记得，那个下午爷爷一直看着我的眼睛，给我讲民国时期他们灶户是怎么组织煮盐的、卤水是怎么从井里拉起来并流到灶户家里的。以及一些关于鸡窝灶和煮盐工人如果煮盐、分工的事情。我和爷爷大约聊了一个小时左右，我看爷爷一直在看表，我就问他是否要回去。爷爷说:“对不起你了，我现在要回去了。我家里有一些照片，还有人从云南大学给我寄来的信，明天早上你到我家来找我，我带你看。”爷爷还给我详细描述了他们家的住址以及一些好找的标志物。
第二天，我和陈老师还有几个同学一起去爷爷找拜访他。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记性还是很好，见到我以后他就把那封从云南大学寄给他的信拿给我们看。信是去年来石羊做研究的一位学者寄来的，里面有一些爷爷指认一些建筑的照片。上面的日期是去年12月份，我向爷爷询问。爷爷就说:“那是去年给他们指风雨桥大概位置的照片，哪天天气好了，带你们也去认一认。你来的巧，毕竟我年纪大了，时间不多了…而我一个人也认不准，到时候可以多叫两个人，看看我说的准不准，做一下对比，毕竟我说的也不一定完全准确。”听到这个，我不禁觉得爷爷太谦虚了，让我很是感慨。
爷爷的听力不太好，他还贴心的和同学换了座位，坐在我的旁边。为的就是让我更好的访问。我扶着他，真的感到他的身体很单薄、羸弱，而他接下来的话也让我很是感慨。爷爷和我说:“我12岁就当家了，当时我家里只有三口人，我就当了家，成了当家人。后来我去楚雄读书，在路上走了5天才到。读了两年以后我就回来教了7.8年的书。我当时每天要负责家里的煮盐工作，我要管理收柴、煮盐的工作、并负责把盐交给场署（白井盐厂公署）并从常署领柴本和工人工资回来，我的灶就叫做子明灶。后来作为灶户，在我们当地灶户就是地主。在土改和文革时期我都曾遭到批斗。土改时，我的双手被捆起来，被吊起来。那时候灶户被取消，我的房子被没收，然后我被批斗。后来，在文化大革命前我曾进过法院，也曾服过两年刑。服刑劳改期间，我曾在运输队干过十个月，那期间我也曾背过盐、背过柴、驼过盐、背过石灰。那时候我曾背着刚出炉的石灰从石羊背到大理，路上下雨，石灰都化了，我的背也被石灰烧了，可是我也不能有怨言。当时大概有到人在运输队工作过，但是现在包括我在内只有三个人了。我年轻的时候也苦过，我就是死不掉的那一个。”从爷爷的话语中，我也听出了他对于盐丰县撤县并大姚，称为石羊镇的惋惜，毕竟爷爷的繁荣岁月与盐丰县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天访问完爷爷以后，我触动很大。爷爷几句话就把他当年在土改、文革时期受批斗的事情寥寥带过，这些轻描淡写的话语是他曾经受过的苦和痛啊。我无法想象在在遭受土改、文革的批斗，包括进法院、受劳动教养这些事情，爷爷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所了解到的白子明爷爷只是一个乐观、热心帮助我的和蔼的爷爷；是一个会看着我的眼睛，仔细听我问题并回答我的爷爷；是一个谦虚的爷爷。
在后来田野的的日子里，只有天气好，我都会看到他在路上慢悠悠的散步。有时候，我也看到他坐在门前赏花，对着家门口的花像在发呆，不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每次遇到他，我也会走向他，询问他这两天的身体状况，并让爷爷保重身体。每每想到他，我的脑海里的画面都是有一天傍晚他向前走去，阳光撒在他背上的背影。
一步一步，蹒跚但却坚定的步伐。一句一句，写满故事的话语。时光埋没了那些年爷爷的繁华与苦痛岁月，留下的是埋在他心里的故事，而我是一个倾听者。时光与岁月凝结成的故事与老人们的话语一同驻在石羊，白井卤水静静流淌，属于石羊的故事随香水河畔的老人一起在缓缓向我们诉说，感谢遇见、感谢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