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贵情史》是一部有点奇怪的电影,在整个暑期档的大多数电影,都在以沉重的社会议题掀起一场又一场抖音卡段和观众情感的风暴时,它“轻”得几乎有些不合时宜。《三贵情史》海报先不谈《三贵情史》的故事,客观来说,作为新导演刘斯逸的处女作,它确实在中国奇幻电影类型中,做出了某种令人意外的尝试。复古的服装、置景、甚至画面色调,老式微缩模型的使用,镜头和演员的调度,皆共同服务于导演个人审美的有效呈现,将近乎杂糅的风格碎片和美学元素拼贴成了一个完整的影像世界,这种技术成熟度和执行力,很难让人相信出自一位新导演之手。回到故事层面,这个讲述真爱和童话的电影,在如今以“反恋爱脑”“不要爱情要搞钱”“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为社会大潮的时代,简直透露出一股笨拙的孤勇,有人看完后不相信它的天真,有人觉得它叙述的爱很不可信,但是,也有一些老派的“纯爱战士”觉得“心脏被狠狠捏了一把”。宣发团队抓住爱情标签猛打,但抱着看一部甜蜜爱情电影进来的观众多半要失望而归,实际上,这个故事中,“爱情”是服务于“童话”呈现的形式,“童话”带来的温暖、天真、感伤,近似于我们那些童年放学路上看到晚霞满天时,与某个扎着小辫儿的童年玩伴永远告别时,站在孩童与成人的分界线时,某种遥远模糊的感觉,可能才是导演刘斯逸想要抓住并再度唤起的情感:我们会告别童话,质疑童话,却依然会在人生的某个瞬间,怀念童话带来的抚慰。《三贵情史》导演刘斯逸与王三贵饰演者胡先煦、小三贵饰演者郑千里合影采访中,我们一再提起“童年”,首先,童年时看过的电影,动画,听过的歌,共同组成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泛黄记忆图景,也成为她创作时灵感和审美的来源;其次,她将爱情中最好的状态,定义成两个人之间孩子般的真诚,去除所有都市爱情司空见惯的伪装试探、敌进我退,回归毫无防备的依恋和信赖。这似乎也是一种,只有在童话中才能存在的状态。可“毫无防备”所袒露的柔软,势必面对受到伤害的风险。“以前小学我跟一个女生关系很好,我真的很喜欢她,有一天我们走路回家,我就跟她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一个很冷静的女孩,当时她看我的眼神很微妙,然后她说:不至于吧?”她回忆,“我很怕再听到别人对我说,‘不至于吧’”。刘斯逸和大多数创作者一样高度敏感和细腻,但这句“不至于吧”带来的失落,也许能和不少人达成共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过度激动地袒露情感也许是件令人尴尬的事,真爱本身也很危险,“所以我在电影里,把它设定为一场赌局,愿赌服输。”《三贵情史》导演刘斯逸“这不只是一个关于三贵的成长故事”澎湃新闻:我看到了一些对于这部电影的质疑,咱们先来聊聊,比如为什么女性导演要用一个男性的视角来讲这个故事?为什么三位女主角好像服务于男主角的成长?刘斯逸:选择一个男性做主角,和我最初失眠时的念头有关,“要是从窗户爬进来个王子把我亲睡着就好了”。而且三贵可能是我会喜欢的男生类型,男版“傻白甜”(笑),善良纯真。这不只是一个关于三贵的成长故事,三贵从遇到的女性身上得到一些帮助和指引,但同样,三贵也给她们带来了改变和成长。鱼鱼通过三贵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霞姐通过三贵再重新面对她的遗憾,婷婷因为小三贵意识到世界的不公,想要反抗这种不公。《三贵情史》剧照澎湃新闻:最初版本是没有那个讲故事的男声旁白的?刘斯逸:之前版本中,只有天神的歌声作为每个章节的叙事开启,歌声是天国赌场的声音,但在赌场的天神之外,我觉得还要再有一个声音,是这个故事的讲述者,因为天神也是包含在这个故事内的。澎湃新闻:有点像《一千零一夜》之类的,故事里还有从角色视角展开的诗歌和唱段,这些也包含在整个文本叙事内,其实是蛮典型的神话叙事。刘斯逸:对。《三贵情史》剧照澎湃新闻:这部电影的成本,作为奇幻电影和商业片来说,是很低的。有些评论说它是“廉价迪士尼”?刘斯逸:可能因为之前去海外的电影节,一些外媒会给影片贴一个“东方迪士尼”的标签,大家就拿来做比较。这个标签挺雷的,要从成本上来讲,那当然比起迪士尼要“廉价”。一般新导演处女作不太会去碰奇幻,行业和市场对新导演也需要信任的过程,成本低也很正常。控制成本肯定是很重要的,但实际去纽约亚洲电影节,评委会对这部电影的制作“精良”评价很高。它里面有一些“拙”感的、手工感的东西,比如白石城和地下黑工厂的微缩模型,确实节省了一些置景、特效的成本,但我想,假如我有很高的预算,我可能还是会用微缩模型,我觉得这会可爱一点,跟整个故事也更搭一点。它的视效风格上也不是写实逼真的,因为我希望这部电影它有一种卡通感。澎湃新闻:你所谓的卡通感,是不是指我们小时候看的那些动画片?那种泥偶、木偶动画,《大盗贼》,你记得这部吗?《三贵情史》海报刘斯逸:记得,对,就是那种有点古朴的,有一点稚拙的感觉。包括里面的配乐,我也希望它是有卡通感的。我觉得它应该是童真的、可爱的、怀旧的,应该是一种“故事发生在从前”的感觉,童话的开头都是以“从前”开始。澎湃新闻:我看到微缩模型出来的时候,特别像《大盗贼》《阿凡提》的味道,是那个年代老动画、老电影常用到的东西。这位做微缩模型的哥们儿,他们现在活多吗?刘斯逸:影视的活当然不多,所以他们都已经去给房地产做那种楼盘沙盘了。“做成很可爱的复古拼贴画”澎湃新闻:演员会从里面看到他们对于童话的熟悉感吗?刘斯逸:我觉得会。比如他们也都很喜欢我的景,这些场景因为某些熟悉感。我觉得我童年的回忆是那些,他们也差不多。澎湃新闻:你觉得“童话”这个概念,是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还是会有一个比较公认的想象和感觉?刘斯逸:我觉得是有一个比较公认的感受的。比方说到巫婆,你会想到巫婆的长指甲、扫把,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去堪景,看到现在成片里那座月霞的废弃洋楼,外面那棵大树布满气根,我一下就觉得:就是这里了,这是巫婆会在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三贵情史》剧照澎湃新闻:可能是因为很多童话里巫婆的诅咒,都是从藤蔓和荆棘爬满城堡开始。你在视觉语言或者说视觉符号的抽象能力上还挺强。刘斯逸:相比于文字,可能是。我之前写剧本时,每聊到一场戏,我都会给小邱(编剧邱玉洁)看看我找的参考图片,人物的服装啊,场景,甚至他说这句话的动作是什么啊,我需要这些画面去支撑。甚至有些情节设置是画面先行的。电影里三贵长大后还穿着15年前的毛衣,是因为我觉得那个画面很可爱:一件已经缩水的、并不合身的毛衣穿在他身上。可爱之后,我会想这个画面到底有没有道理,然后我觉得这么设计在人物性格上面是成立的,那我就会把它用在电影里。澎湃新闻:所以你在各种采访和创投会上反复讲述的“童话感”,关联的是你的童年记忆,而你也从自己的童年记忆里抽取了某些审美和创作元素?刘斯逸:对。你提出一个很好的点,审美到底是从哪来的。那天首映结束,张冀老师说这部电影让他觉得“又新又旧”,让他想起很多老电影,《绿野仙踪》啊,甚至想到徐克的电影,当时我觉得好神奇。而且他说,这部电影让他看到了电影本身。澎湃新闻:徐克确实是你喜欢的导演。刘斯逸:我觉得我很多审美,确实是从童年回忆里来的。比如霞姐这个角色,你说她是巫婆,很西方吧,但我觉得她跟老港片里的“白发魔女”也很像。澎湃新闻:你服装审美这方面,跟大学时代喜欢去淘古着有关系吧。近些年说到“复古”,很多国内电影是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港台时尚去找,但《三贵情史》的“复古”更杂糅。《三贵情史》剧照刘斯逸:是,真的是混搭,姚晨迪斯科的那身造型,其实她有一点中森明菜,你看出来了吗?澎湃新闻:对。然后短发那一身有二十世纪初爵士时代的味儿。刘斯逸:《三贵情史》里不存在任何具体和真实的年代地域限定,需要去做混搭和糅合,所以在选取它的风格啊,服装啊,我真的就是把我喜欢的、觉得好看的东西都放在一起。澎湃新闻:你有个蛮奇怪的能力,就是能把杂糅的风格和元素碎片,有机整合成一个完整的世界,就像把杂志上喜欢的图片剪下来,再拼贴到一起,做成很可爱的复古拼贴画。刘斯逸:唉,可能因为都是我喜欢的东西,就比较有整体性。澎湃新闻:你来描述一下整体性是什么?刘斯逸:好吧,我承认没什么整体性,我喜欢的东西就是很杂。《三贵情史》剧照澎湃新闻:杂糅带来的问题就是,可能会让演员难以找到符合某种电影类型的表演方式。《三贵情史》的演员会有表演上的困惑吗?刘斯逸:其实还好,因为“青葱”的时候拍了概念片嘛,我有把概念片给演员们看,我觉得他们喜欢和认同这个剧本本身,他们就对表演风格上有想法了。他们很统一,有一点舞台剧感、一点卡通感跟影视表演的结合。整体表演上,也有监制大姚(姚晨)在保驾护航。但除了监制,她也是主演,她说一开始还是有点不安的,但她相信我的审美和判断力,她当时跟我说,觉得我懂得她的美,不仅是外表的美,还有她表演上的美。她的表演我是非常喜欢的,她逗三贵演得很幽默很可爱,把霞姐那种狡黠演得很迷人。澎湃新闻:那三贵的选角呢?胡先煦最让你满意的是什么?刘斯逸:可爱。《三贵情史》剧照“爱不爱,吻知道”澎湃新闻:就海报上那句啊,“爱不爱,吻知道”,你自己不也挺喜欢的。不过,你真的相信这句话吗?《三贵情史》海报刘斯逸:当你爱和不爱一个人时,吻是不一样的。和所爱之人的吻,会觉得周围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你没有感受过吗?澎湃新闻:生理感受会让你相信,这一刻爱情是正在发生的。但我觉得我就不信。刘斯逸:你的问题在于你想得太多了。在现实生活中,爱情难就难在,我们逃不开很多问题。平时朋友们聚在一起聊感情,都会问别人:你觉得他喜欢我吗?我该表白吗?我该多久回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