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屈原与《楚辞》

屈原（约前-前）是中国诗史上第一个真正成熟的诗人，屈原的出现标志着文学进入自觉的作家创作时代。

屈原(约前～约前年)，战国时楚国政治家、诗人。名平，字原，出身楚国贵族。初辅佐怀王，做过左徒、三闾大夫。主张修明法度，举贤授能，联齐抗秦。因遭贵族子兰(怀王幼弟)谗害去职。顷襄王时被放逐，后因楚国政治腐败，国家败亡，遂投汨罗江而死。所作《离骚》，《九章》等篇，反复陈述他的政治主张，揭露反动贵族昏庸腐朽、疾贤妒能的种种罪行。他在吸收民间文学艺术营养的基础上，创造出骚体这一新形式，以优美的语言，丰富的想象，溶化神话传说，塑造出鲜明的形象，富有积极的浪漫主义精神，对后世影响很大。《汉书·艺文志》著录《屈原赋》25篇。

屈原，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是中国爱国士大夫的典范。他的巨大影响，已经超越了时代与国界，播撒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司马迁在史记中这样评价屈原和他的作品：“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词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诗仙李白对屈原有这样的评价：“屈平词赋悬日月”，苏东坡也自叹道：“吾生平所学而不能企及万一者，屈平一人而已”。当代美学大家李泽厚也称屈原的作品的艺术价值年来只有《红楼梦》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楚辞》是《诗经》以后我国古代又一部具有深远影响的诗歌总集，其中主要是屈原的作品，也有宋玉等人的作品。

楚辞，其本义是指楚地的言辞，后来逐渐固定为两种含义：一是诗歌的体裁，一是诗歌总集的名称（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楚国文学）。从诗歌体裁来说，它是战国后期以屈原为代表的诗人，在楚国民歌基础上开创的一种新诗体。从总集名称来说，它是西汉刘向在前人基础上辑录的一部“楚辞”体的诗歌总集，收入战国楚人屈原、宋玉的作品以及汉代贾谊、淮南小山、庄忌、东方朔、王褒、刘向诸人的仿骚作品。

“楚辞”之名首见于《史记·张汤传》。可见至迟在汉代前期已有这一名称。其本义，当是泛指楚地的歌辞，以后才成为专称，指以战国时楚国屈原的创作为代表的新诗体。这种诗体具有浓厚的地域文化色彩，如宋人黄伯思所说，“皆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东观余论》）。作品运用楚地（今两湖一带）的文学样式、方言声韵，叙写楚地的山川人物、历史风情，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西汉末，刘向辑录屈原、宋玉的作品，及汉代人模仿这种诗体的作品，书名即题作《楚辞》。这是《诗经》以后，我国古代又一部具有深远影响的诗歌总集。另外，由于屈原的《离骚》是楚辞的代表作，所以楚辞又被称为“骚”或“骚体”。汉代人还普遍把楚辞称为“赋”。《史记》中已说屈原“作《怀沙》之赋”《汉书·艺文志》中也列有“屈原赋”、“宋玉赋”等名目。

《楚辞》作为我国第一部浪漫主义诗歌总集，《楚辞》中屈、宋作品所涉及的历史传说、神话故事、风俗习尚以及所使用的艺术手段、浓郁的抒情风格，无不带有鲜明楚文化色彩。这是楚辞的基本特征，它们是与中原文化交相辉映的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表现手法上，楚辞继承了诗经的赋比兴，但在此基础上做了重大开拓。辞家们往往寄情于物，托物寓情，使主观之情与客观之物融为一体，创造出许多富于象征意味的艺术形象。在《离骚》中，屈原笔下描绘的善鸟香草、恶禽臭物、灵修美人、宓妃佚女、虬龙鸾凤、飘风云霓、高冠奇服、玉鸾琼佩……，它们或配忠贞，或比谗佞，或媲君主，或譬贤臣，或托君子，或喻小人，或示超俗，或表追求，这些都已不再是作为喻体或借以起兴之物的客体，而是融合了主体情感、品格和理想的象征，而成为蕴含艺术趣味的意象了。这突破了《诗经》以借物抒情为主要特征的比兴手法的局限。这是一种突破、一种创新、一种新的尝试。在中国诗歌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离骚》是屈原创作的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抒情诗。离骚，乃遭受忧患的意思。《离骚》作为屈原的代表作品，它反映了诗人为实现理想而不屈不挠苦斗的生活经历与心路历程，是一篇崇高而痛苦的灵魂的自传。全诗三百七十二句，两千四百余字，是中国诗歌史中最为宏阔壮丽、最卓越雄伟的政治抒情诗，比喻生动，语言瑰丽，夸张大胆，楚地特有的人物风情与神话传说的介入使诗篇更加波澜起伏，雄奇壮观。后世把和《离骚》相同体裁的诗歌称为“骚体”或“骚体诗”，也叫做“楚辞”。骚体诗的主要特征是大量用“兮”字。这是屈原融合《诗经》的四言形式和楚国的民歌，创造出的一种句式变化灵活、参差错落的新体诗歌形式。

《离骚》的创作时间，根据司马迁的说法：怀王怒而疏屈原，屈原作《离骚》。大约作于楚怀王十六年（公元前），至少是在丹、淅之战（秦楚之战）之前。

《离骚》的主旨：爱国和忠君。司马迁说：“虽放流，睠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返。……一篇之中三致志焉。”（《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离骚》反映了屈原对楚国黑暗腐朽政治的愤慨，以及热爱宗国愿为之效而不可得的悲痛心情，也抒发了自己遭到不公平待遇的哀怨。

《离骚》的艺术特点：浓厚的浪漫主义特色；继承和发扬了《诗经》的比兴手法，开拓了我国古典诗歌史上以香草、美人寄情言志的传统；诗体形式上，突破了《诗经》以四言为主的格式，创造了一种句式长短不齐、参差错落的新诗体；结构形式上，抒情和叙事结合，幻想和现实交织，气势磅礴，浑然一体；语言运用上，大量运用楚地方言和楚物名称，具有鲜明的地方和民族特色。

附：

《离　骚》

帝高阳之苗裔兮，我是古帝高阳的子孙呵，

朕皇考曰伯庸；我的先父名叫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正当寅年的寅月呵，

惟庚寅吾以降；庚寅这一天我降生。

皇览揆余初度兮，父亲观察我初生时的气度呵，

肇锡余以嘉名；开始赐给我相应的佳名，

名余曰正则兮，给我取“名”叫正则呵，

字余曰灵均；给我取“字”叫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我既有这么多的内在美质呵，

又重之以修能；又加上许多美好的才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披上江离和幽雅的白芷呵，

纫秋兰以为佩；联缀秋兰作衣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我好象要赶不上飞快流逝的时间呵，

恐年岁之不吾与；真正担心那光阴岁月不能等待我们。

朝搴阰之木兰兮，早晨，收取山坡上的木兰朵朵呵，

夕揽洲之宿莽；晚上，采摘河洲中的宿莽青青。

日月忽其不淹兮，太阳月亮匆匆匆运行不肯久留呵，

春与秋其代序；春天秋天递相更代循环来临。

惟草木之零落兮，默默想到秋天草木在飘零坠落呵，

恐美人之迟暮；深深地担心美人年老失去青春。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握持盛壮年华丢弃污秽的行径呵，

何不改乎此度？何不对那不好的法度改它个干净。

乘骐骥以驰骋兮，驾起您的千里骏马勇敢地驰骋呵，

来吾导夫先路。来吧，我一定忠诚地引导前行。

昔三后之纯粹兮，往昔的三位君王德行纯粹呵，

固众芳之所在；自然众美群芳在那里萃集。

杂申椒与菌桂兮，纷杂着芳香的申椒和兰桂呵，

岂维纫夫蕙茝？哪里只是联缀着蕙草香茝？彼尧舜之耿介兮，那圣德的尧帝舜帝光明正直呵，

既遵道而得路；已经遵循正道把康庄大道开辟。

何桀纣之猖披兮，何故夏桀商纣如此昏乱放纵呵，

夫唯捷径以窘步；只因专走邪路寸步难行困穷迫急。

唯党人之偷乐兮，想到那些党人们一味苟且偷乐呵，

路幽昧以险隘；使国家的道路昏暗不明狭窄危急。

岂余身之惮殃兮，难道是我自己畏怕祸殃呵，

恐皇舆之败绩；我是担心国家的大车翻倒一败涂地。忽奔走以先后兮，我匆忙迅疾地奔走在国君的前后呵，

及前王之踵武；总想他赶上前代圣王光辉的足迹。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君王您完全不了解我的耿耿忠心呵，

反信馋而齌怒；反而听信谗言暴怒不止大发脾气。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我本来就知道忠贞直谏会招致祸患呵，

忍而不能舍也；但我宁愿忍受各种痛苦而不愿舍弃。

指九天以为正兮，上指着九天请神明作出公平的判断呵，

夫唯灵修之故也；我只是为了灵修君王的缘故并无他意。

曰黄昏以为期兮，原来曾约定黄昏作为亲迎的佳期呵，

羌中道而改路。谁知您中途改变道路将我抛离。

初既与余成言兮，当初您已经与我把话说定了呵，

后悔遁而有他；后来又翻悔变移而有别的心意。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我已经不畏惮与您近离远别呵，

伤灵修之数化。使我痛惜的是灵修您屡次变易。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我已经栽植了九畹的兰花呵，

又树蕙之百亩；又种下了百亩的香蕙。

畦留夷与揭车兮，一陇陇地培植了留夷与揭车呵，

杂杜蘅与芳芷；还间种着杜衡芳芷各种花卉。

枝叶之峻茂兮，多么希望它们枝叶长大茂盛呵，

愿竢时乎吾将刈；多么希望等到成熟时我满意地收获。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尽管枯萎零落了也没有什么悲伤呵，

哀众芳之芜秽；痛心的是我看到众芳变得荒芜污秽。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众人都在争相钻营而贪图财富呵，

凭不厌乎求索；私囊满满还要求取从不感到满足。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忖度自己的心又去揣度别人呵，

各兴心而嫉妒；各自心生诡计一片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急忙忙地胡乱奔驰追逐私利呵，

非余心之所急；这不是我心中迫切追求的急务。

老冉冉其将至兮，只是老年渐渐地将要来到呵，

恐修名之不立；我担心美好的名声不能早日建树。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早上饮用木兰上落下的晶莹露珠呵，

夕餐秋菊之落英；晚上我餐食花朵初开的芬芳的秋菊。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只要我的精神的确美好而又纯正呵，

长顑颔亦何伤；既使永远憔悴又有什么悲伤之处。

揽木根以结茝兮，手上揽持着木根来编结茝草呵，

贯薜荔之落蕊；把薜荔芳香的花心贯连一处。

矫菌桂以纫蕙兮，举起菌桂来连缀香蕙呵，

索胡绳之纚纚；用胡绳搓成的花索美丽馥郁。

謇吾法夫前修兮，我总是想效法古代的圣贤呵，

非世俗之所服；但不是世俗之人所喜用的服饰。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尽管不合于现今人们的心理呵，

愿依彭咸之遗则！我愿意依照彭咸遗留的法则效法先驱。

长太息以掩涕兮，我长长地叹息着擦去倾流的眼泪呵，

哀民生之多艰；深深地悲哀人生的道路充满艰难。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我尽管喜欢修洁美好而能约束自己啊，

謇朝谇而夕替；谁知早上进谏晚上被弃遭人毁谗。

替余以蕙纕兮，已经用佩戴蕙草香带的罪名废弃我呵，

又申之以揽茝；我偏偏又揽持起芬芳的茝兰。

亦余心之所善兮，只要是我内心所崇敬爱好的东西呵，

虽九死其尤未悔；尽管是死上几回我也没有丝毫的悔怨。

灵修之浩荡兮，怨恨灵修君王真是糊涂呵，

终不察夫民心；始终不能洞察了解我的心意。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那些世俗之人嫉妒我的蛾眉丰姿呵，

谣诼谓余以善淫；到处造谣谮毁说我善为淫乱。

固时俗之工巧兮，本来时俗之人善于取巧作伪呵，

偭规矩而改错；背弃规矩法则把措施更换。

背绳墨以追曲兮，违背绳墨准绳而追随邪曲呵，

竞周容以为度；竞相把苟合求容作为法度习惯。

忳郁邑余侘傺兮，我沉闷忧郁感到极度不得志呵，

吾独穷困乎此时也；我偏偏受困于这个时代处境艰难。

宁溘死以流亡兮，宁愿忽然死去或放逐流亡呵，

余不忍为此态也；我也不忍心作出这些丑态。

鸷鸟之不群兮，勇猛的鹰隼不与众鸟同群呵，

自前世而固然；本来从古以来就是如此这般。

何方圜之能周兮，园凿方枘如何能配合得很好呵，

夫孰异道而相安；那有走不同道路的人能够相处平安。

屈心而抑志兮，委屈自己的内心压抑自己的意志呵，

忍尤而攘诟；忍受着强加的罪过容忍耻辱责难。

伏清白以死直兮，保持清白的节操而死于忠直正义呵，

固前圣之所厚。这本来就被前代圣贤所重视称赞。

悔相道之不察兮，悔恨观看道路没有明审清楚呵，

延伫乎吾将反；站着思考了好久我将回转反行。

回朕车以复路兮，旋转我的车马回到原来的老路呵，

及行迷之未远；趁着走入迷途还不是久远漫长。

步余马于兰皋兮，让我的马儿在兰皋漫步徐行呵，

驰椒丘且焉止息；又飞驰到椒丘在那里憩息游荡。

进不入以离尤兮，既然进取不被容纳却遭受罪过呵，

退将复修吾初服；不如退去将再修治我当初的服装。

制芰荷以为衣兮，裁制碧绿的荷叶作为上衣呵，

集芙蓉以为裳；采集洁白的莲花作为裙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人们不了解我也就算了呵，

苟余情其信芳；只要我的内心情操真正的芳香。

高余冠之岌岌兮，让我的帽子高耸切云呵，

长余佩之陆离；让我的佩带美妙曼长。

芳与泽其杂糅兮，芳香与润泽集中在我的身上呵，

唯昭质其犹未亏；只有光明洁白的本质没有半点损伤。

忽反顾以游目兮，我忽地又回过头来纵目远望呵，

将往观乎四荒；决心去看看辽远的四方。

佩缤纷其繁饰兮，我的佩带五彩缤纷装饰繁盛呵，

芳菲菲其弥章；香气菲菲更加的明洁芬芳。

民生各有所乐兮，人在生活中各有各的爱好喜乐呵，

余独好修以为常；我唯独把喜欢修洁美好作为恒久习尚。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即使遭到肢解的酷刑我也不会改变呵，

岂余心之可惩。难道我的心会有所畏惧可以惩创。

女嬃之婵媛兮，绰约婉转的女嬃牵持留念呵，

申申其詈予反复和舒地对我责备劝戒。

曰：“鲧婞直以亡身兮，曰：“伯鲧性格刚直而不顾自身安危呵，

终然殀乎羽之野；终于被天帝杀死在羽山的野外。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　“您为何广博忠直而喜欢修洁美好呵，

纷独有此姱节；偏偏还有这盛多的美好穿戴。

薋菉葹以盈室兮，在人们都把菉葹野草堆满家室的时候，

判独离而不服；您却与众不同偏偏离去不肯佩带。

众不可户说兮，“众人是不可挨家挨户去进行解释呵，

孰云察余之中情；有谁能说他们了解我们心中的境界。

世并举而好朋兮，世俗之人互相推举而好朋比为奸呵，

夫何茕独而不予听。”你何必忍受孤独而不听我的劝戒。”

依前圣以节中兮，依据前代圣贤来衡量我的内心呵，

喟凭心而历兹；叹息我怀着愤懑遇到这不幸的时期。

济沅湘以南征兮，渡过沅江湘水而向南行走呵，

就重华而陈词：靠近大舜重华去陈述我的心意：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启从天上偷来九辩与九歌呵，

夏康娱以自纵；夏君于是沉于安乐放纵自己。

不顾难以图后兮，不顾身家患难不为后世图谋呵，

五子用失乎家巷；武观因而挑起内讧酿成危机。

羿淫游以佚畋兮，“后羿过度地游荡与放纵田猎呵，

又好射夫封狐；又最嗜好射杀山中大的狐狸。

固乱流其鲜终兮，本来乱流之辈很少有好结果呵，

浞又贪夫厥家；寒浞杀死后羿贪占了他的爱妻。

浇身被服强圉兮，“寒浇依仗自己强暴有力呵，

纵欲而不忍；尽情地放纵欲望不能节制自己。

日康娱而自忘兮，天天沉于安乐而忘掉自身安危呵，

厥首用夫颠陨；他的脑袋因而很快颠坠落地。

夏桀之常违兮，“暴君夏桀的行为常常违背正道呵，

乃遂焉而逢殃；于是最终遭到灭国亡身的祸殃变异。

后辛之菹醢兮，独夫纣肆意残杀把忠良剁成肉酱呵，

殷宗用而不长；殷商的天下宗祀因而不能长久维系。

汤禹俨而祗敬兮，“商汤夏禹庄重戒惧恭敬谨慎呵，

周论道而莫差；文王武王讲论治国的道理没有差错。

举贤而授能兮，他们推举贤才授职能人呵，

循绳墨而不颇；遵循绳墨法度而不倾邪偏颇。

皇天无私阿兮，“伟大的皇天不存在一点偏私偏爱呵，

揽民德焉错辅；看到人世间有道德的人就给予辅佐。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只有圣贤帝王凭他们茂盛的德行呵，

苟得用此下土；才真正能够享用这统治天下的宝座。

瞻前而顾后兮，“看看前代看看后世历览古今的史实呵，

相观民之计极；再看看人民考虑事情的准则乃是什么。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哪一个不依靠正义而可以长久信用呵，

孰非善而可服；哪一个不心存良善而可以长久治国。”

阽余身而危死兮，纵使我身临危境几乎死去呵，

揽余初其犹未悔；回顾我当初的行为仍不悔恨悔过。

不量凿而正枘兮，不度量一下凿孔而只求正枘呵，

固前修以菹醢。所以前代的圣贤遭到菹醢的结果。

曾歔欷余郁邑兮，我多次忧闷得悲愁地哭泣呵，

哀朕时之不当；哀叹没有遇到一个举贤的时刻。

揽茹蕙以掩涕兮，拿起柔软的蕙草来擦拭眼泪呵，

霑余襟之浪浪。流连的眼泪沾湿了我的前襟衣角。

跪敷衽以陈词兮，铺开衣襟跪下来经过一番陈诉呵，

耿吾既得此中正；我明白得到的是光明中正的道义。

驷玉虬以乘鹥兮，驾起四条玉龙乘上五彩的凤凰呵，

溘埃风余上征；伏在尘埃清风的上面我往天上飞去。

朝发轫于苍梧兮，清晨我从苍梧的山野出发呵，

夕余至乎县圃；黄昏我来到昆仑山悬圃神地。

欲少留此灵琐兮，想在神灵的门前停留片刻呵，

日忽忽其将暮；太阳却匆匆下落白天将变成夜里。

吾令羲和弭节兮，我命令羲和停止鞭龙按节徐行呵，

望崦嵫而勿迫；遥对着崦嵫山不要迫近而去。

路曼曼其修远兮，前面的道路茫茫无际多么长远呵，

吾将上下而求索；我将要上上下下地去寻求真理。

饮余马于咸池兮，让我的玉龙马儿在咸池饮水呵，

总余辔乎扶桑；在那神树扶桑上把我的缰绳结系。

折若木以拂日兮，折下若木的枝条轻轻拂击太阳呵，

聊逍遥以相羊；我暂且在这里自由地翱翔徘徊休憩。

前望舒使先驱兮，前方我派遣月御望舒担任先驱呵，

后飞廉使奔属；后面有风伯飞廉奔走连属不离。

鸾皇为余先戒兮，灵鸟鸾凤为我先行戒备呵，

雷师告余以未具；雷师报告我尚未准备全齐。

吾令凤鸟飞腾夕，我命令凤凰神鸟展翅飞腾呵，

继之以日夜；夜以继日飞行天上不得停息。

飘风屯其相离兮，相互分散的飘风聚集在一起呵，

帅云霓而来御；前来欢迎还率领着云霞和红霓。纷总总其离合兮，盛多的飘风簇拥我忽离忽合呵，

斑陆离其上下；云霓辉映我或上或下参差陆离。

吾令帝阍开关兮，我叫天帝的守门神打开宫门呵，

倚阊阖而望予；身靠紫微宫门望着天上一片好奇。

时暧暧其将罢兮，天色昏暗一天将到尽头呵，

结幽兰而延伫；未见天女我编结幽兰长久伫立。

世溷浊而不分兮，世界混乱污浊贤愚不分呵，

好蔽美而嫉妒。喜欢遮蔽人的美德而嫉妒猜疑。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清晨我将要渡过滔滔的白水呵，

登阆风而緤马；登上阆风神山将玉龙马儿结系。

忽反顾以流涕兮，忽地回头一看流下伤心的眼泪呵，

哀高丘之无女；哀叹阆风高山没有神女的踪迹。

溘吾游此春宫兮，忽然我游到东方青帝的春宫呵，

折琼枝以继佩；折取琼枝增饰我佩带的美丽。

及荣华之未落兮，趁着琼花还没有飘零坠落呵，

相下女之可诒；看看下界女子有谁值得馈赠此礼。

吾令丰隆乘云兮，我命令云师丰隆驾御飞云呵，

求宓妃之所在；去寻求神女宓妃所在的宫庭。

解佩纕以结言兮，解下佩带用它寄托言语情意呵，

吾令蹇修以为理；我命令蹇修作为媒理前去提亲。

纷总总其离合兮，象盛多的云彩忽离忽合呵，

忽纬繣其难迁；宓妃性情乖戾而难变内心。

夕归次于穷石兮，她晚上回到穷石居宿呵，

朝濯发乎洧盘；早上在洧盘水边洗濯云鬓。

保厥美以骄傲兮，她仗恃着美貌十分骄傲呵，

日康娱以淫游；天天沉于安乐过度地嬉游不停。

虽信美而无礼兮，尽管她确实美丽然而没有礼法呵，

来违弃而改求；只好舍弃她再去追求别的美人。

览相观于四极兮，向四方极远处放眼观望呵，

周流乎天余乃下；在天上周游一遍我才降下人间。

望瑶台之偃蹇兮，望着那巍巍高耸的华丽瑶台呵，

见有娀之佚女；看见有娀氏的美女正在上面。

吾令鸩为媒兮，我命令闷声不响的鸩鸟前去做媒呵，

鸩告余以不好；它用“作不拢”的消息报告我的面前。

雄鸠之鸣逝兮，善于说话的雄鸠一边鸣叫一边飞去呵，

余犹恶其佻巧；我又讨厌它的轻佻巧语花言。

心犹豫而狐疑兮，心中犹犹豫豫又十分狐疑呵，

欲自适而不可；想亲自前往却于礼不合感到不便。

凤皇既受诒兮，凤凰已经接受了高辛氏的委托呵，

恐高辛之先我；恐怕高辛氏娶得美女抢在我的前面。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想去远方而没有栖身的地方呵，

聊浮游以逍遥；姑且只好到处漫游徘徊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趁着夏君少康还未结婚成家呵，

留有虞之二姚；留下虞国的美女大姚和小姚。

理弱而媒拙兮，媒理能力太弱媒人又很笨拙呵，

恐导言之不固；恐怕传言达话不能坚固可靠。

世溷浊而嫉贤兮，世界混乱污浊嫉妒贤人呵，

好蔽美而称恶；喜爱蔽人美德而把过失极力宣告。

闺中既已邃远兮，美女的香闺已是那么深远难求呵，

哲王又不寤；明智的君王又毫不觉醒昏昏不晓。

怀朕情而不发兮，满怀我的忠贞之情无处抒发呵，

余焉能忍与此终古。我怎么能永久忍受这样的世道。

索藑茅以筳篿兮，拿起琼茅灵草和细竹卜筮呵，

命灵氛为余占之；命令灵氛为我的进退仔细占卜。

曰：“两美其必合兮，　他说：“美好的双方一定幸福地遇合呵，

孰信修而慕之；谁真正美好您就倾心把他爱慕。

思九州之博大兮，“想到天下九洲如此地辽阔广大呵，

岂惟是其有女？”难道只有楚国才有这样的美女？”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他又说：“勉力到远方不要狐疑不决呵，

孰求美而释女？”有谁一心追求美好却会把您舍去？

何所独无芳草兮，“天地间什么地方偏偏没有芳草呵，

尔何怀乎故宇；您何必一定怀念您的旧地故居。”

世幽昧以眩曜兮，世道昏暗得让人满目惑乱呵，

孰云察余之善恶；谁能说他真正了解我们是善是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人们爱憎的情感本来是不一样呵，

惟此党人其独异；惟独这帮党人的爱憎偏偏更是特殊。

户服艾以盈要兮，家家户户佩着艾草而且挂满腰间呵，

谓幽兰其不可佩；反说幽香的兰草是不可佩带的饰物。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观察草木尚不能辩别香臭美恶呵，

岂珵美之能当；难道珵玉的美质能鉴别得恰当无误。

苏粪壤以充帏兮，他们拿取粪土装在香囊之中呵，

谓申椒其不芳。却能说申椒一点也不芳香馥郁。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想听从灵氛吉利占卜的安排呵，

心犹豫而狐疑；我心中犹犹豫豫又狐疑不定。

巫咸将夕降兮，听说巫咸将要在晚上请神下降呵，

怀椒糈而要之；我怀揣着香椒精米前往迎候恭请。

神翳其备降兮，百神遮蔽了天空全部降临凡间呵，

九疑缤其并迎；九嶷山神仙们缤纷而出一齐欢迎。

皇剡剡其扬灵兮，众神们光辉闪耀显扬出神的灵光呵，

告余以吉故；巫咸以神的名义告诉我吉善的佳音。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他说：你勉力上下升降经营四方呵，

求榘镬之所同；寻求德行法度上志同道合的同仁，

汤禹严而求合兮，汤禹敬诚地寻求合心的贤能呵，

挚咎繇而能调；得到伊尹皋陶和衷共济天下安定。

苟中情其好修兮，只要内心的确是喜爱修洁美好呵，

又何必用夫行媒；追求美好又何必一定要通过媒人。

说操筑于傅岩兮，商朝傅说在傅岩操筑服役呵，

武丁用而不疑；高宗武丁重用他不存一点疑心。

吕望之鼓刀兮，太公吕望在朝歌鼓刀屠宰呵，

遭周文而得举；遇到周文王而得到举用信任。

宁戚之讴歌兮，卫人宁戚喂牛时扣角讴歌呵，

齐桓闻以该辅；齐桓公听见后把他作为辅佐大臣。

及年岁之未晏兮，趁着壮盛的年华还不算迟暮呵，

时亦犹其未央；你壮盛的时光还没有走尽。

恐鹈鴂之先鸣兮，担心鹈鳺鸟提前鸣叫呵，

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将会使百草失去芳香枯萎凋零。

何琼佩之偃蹇兮，为什么繁盛华美的琼玉佩带呵，

众薆然而蔽之；众人一定要遮蔽它光辉。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想到这些党人没有诚信呵，

恐嫉妒而折之；恐怕它们心怀嫉妒摧折琼佩。

时缤纷其变易兮，时世纷乱错杂变化无常呵，

又何可以淹留；又怎能长久在这里居留受罪。

兰芷变而不芳兮，兰花芷草变得没有芬芳呵，

荃蕙化而为茅；荃草蕙草变成茅草散发臭味。

何昔日之芳草兮，为什么从前芬芳馥郁的香草呵，

今直为此萧艾也；今天简直变成萧艾如此污秽。

岂其有他故兮，难道有什么其它的原故理由呵，

莫好修之害也；全都是不喜爱修洁美好这个罪魁。

余以兰为可恃兮，我曾以为兰花是可以依靠呵，

羌无实而容长；谁知内中无实虚有外貌的长大华美。

委厥美以从俗兮，弃掉芳香的美质而追随世俗呵，

苟得列乎众芳；哪里还能够列入群芳的地位。

椒专佞以慢慆兮，芳烈的申椒变得谄佞而又傲慢呵，

榝又欲充夫佩帏；恶臭的榝草又妄想充进香囊之内。

既干进而务入兮，既然想方设法只想钻营求进呵，

又何芳之能祗；又那里能敬爱芳洁的香草花卉。

固时俗之流从兮，本来时世俗人习惯随波逐流呵，

又孰能无变化；谁又能够没有变化永不违背。

览椒兰其若兹兮，看到香椒兰草尚且像这样变质呵，

又况揭车与江离；又何况揭车江离这些低等的花卉。

惟兹佩之可贵兮，想到我这琼佩纯洁高贵呵，

委厥美而历兹；美好被人废弃而遭逢这样的拖累。

芳菲菲而难亏兮，可它永远芳馨菲菲难以损减呵，

芬至今犹未沫；浓郁芬芳直到今天没有半点消退。

和调度以自娱兮，环佩叮咚轻松和谐地自我娱乐呵，

聊浮游而求女；姑且升空飘游寻求美女求得欣慰。

及余饰之方壮兮，趁着我的佩饰正在盛美的时候呵，

周流观乎上下。我将上上下下到处看看周游天内。

灵芬既告余以吉占兮，灵氛既已告诉我占卜的吉利呵，

历吉日乎吾将行；选择吉祥的日子我将出门远行。

折琼枝以为羞兮，折取琼树的枝儿把它作为肉脯呵，

精琼糜以为粻；捣凿琼玉成为细末作为远行的食粮。

为余驾飞龙兮，为我驾起八条飞腾的玉龙呵，

杂瑶象以为车；错杂用美玉象牙装饰在我的车上。

何离心之可同兮，哪里有离心离德的人可以同时相处呵，

吾将远逝以自疏；吾将远远飞走自我疏远避开祸殃。

邅吾道夫昆仑兮，我把前进的路线转向巍峨的昆仑呵，

路修远以周流；道路遥远我将周游天下随处飘荡。

扬云霓之晻蔼兮，扬起云霞虹霓的旗帜遮蔽了阳光呵，

鸣玉鸾之啾啾；车上美玉鸾铃叮叮冬冬不停地鸣响。

朝发轫于天津兮，早晨从东方天河的渡口出发呵，

夕余至乎西极；晚上我来到西方终极的地方。

凤皇翼其承旂兮，凤凰恭敬地奉持着龙虎的旗帜呵，

高翱翔之翼翼；和谐整齐地在天上高高翱翔。

忽吾行此流沙兮，忽地我走到这西北沙流如水的地带呵，

遵赤水而容与；沿着那昆仑赤水慢慢行走从容安详。

麾蛟龙使梁津兮，举手指挥蛟龙叫它在渡口变为龙桥呵，

诏西皇使涉予；诏告西方尊神帮我渡河走过桥梁。

路修远以多艰兮，道路多么遥远而又充满艰难呵，

腾众车使径待；传令众车一直侍卫在左右身旁。

路不周以左转兮，路过不周山而向左边转向呵，

指西海以为期；遥指西方神海作为终极的地方。

屯余车其千乘兮，把我成千的车辆聚集陈列呵，

齐玉轪而并驰；并排美玉的车轮一起飞驰前方。

驾八龙之蜿蜿兮，驾起婉婉而飞的八条玉龙呵，

载云旗之委蛇；插载的五彩云旗随风飞扬。

抑志而弭节兮，且抑制一下心志而按节徐行呵，

神高驰之邈邈；心神在极高远的境界驰骋翱翔。

奏九歌而舞韶兮，奏起动听的九歌跳起欢乐的韶舞呵，

聊假日以媮乐；姑且借这大好的时光娱乐欢畅。

陟陞皇之赫戏兮，当我升腾到辉煌的皇天高空呵，

忽临睨夫旧乡；忽然居高临下俯瞰到我的故国故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仆夫悲伤起来我的马儿也在怀念呵，

蜷局顾而不行。蜷曲身躯回顾下界不肯再往前方。

乱曰：已矣哉，尾声：唉！

国无人莫我知兮，国中既然没有人能够了解我呵，

又何怀乎故都；我又何必一定要怀念故都君上。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已经不能参与国事实行美政呵，

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但我将决不离开彭咸居住的地方。

题旨：

司马迁：“离骚者，犹离忧也。”（《屈原列传》按，史迁之说，本出于淮南王刘安《离骚传》。另，《离骚》中有“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九歌·山鬼》中有“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尤”之句）

班固：“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己遭忧作辞也。”（《离骚赞序》）

王逸：“离，别也。骚，愁也。”（《楚辞章句·离骚经序》）

另外，还有释为“牢骚”（扬雄）、“劳商”（楚曲名，游国恩说）等。但以班、马二人之说最为合乎诗人命题之旨。近人或解释离即忧，与骚同义。离骚即忧愁。

《离骚》的内容和结构

尽管对《离骚》的写作年代和题旨有不同说法，一时难下定论，但仍可以这样明确的概括：这是屈原在政治上遭到严重挫折，面临个人的厄运和国家的厄运，对于过去和未来的思考，是屈原心灵历史的记载，是一篇崇高而痛苦的灵魂的自传。

《离骚》全诗分为前后两大部分。开头到“岂余心之可惩”为前半篇，侧重于对以往经历的回顾，多描述现实的情况；后半篇则着重表现对未来道路的探索，并主要通过幻想形式来表现。

在前半篇中，由三方面的人物，即诗人自我、“灵修”（楚王）、“党人”，构成激烈的矛盾冲突。

开篇叙述自己有高贵的出身，崇高而美好的人格修养，意在表明自己对楚国的兴亡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诗人自我的形象，代表着美好而正义的一方，诗人自信他的理想和主张，能够把楚国引向美好的境地。

但是当时楚国有一批“党人”（结党营私的小人）代表邪恶的一方，处处同诗人作对，他们只顾苟且偷生，使得楚国的前景“路幽昧以险隘”。而且他们还“内恕己以量人，各兴心而嫉妒”，“谣诼谓余以善淫”，诗人处在被围攻的困难境地。

那么，掌握楚国最高权力、因而能够决定上述双方的成败并由此决定楚国命运的楚怀王，又如何呢？他却是昏庸胡涂。由于楚王是楚国的象征，诗人对他抱有绝对的忠诚（“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楚王也曾经一度信任和重用过诗人，但他最终却受了“党人”的欺骗蒙蔽：“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齐腿夹火）怒”，由此导致了诗人的失败和楚国的危机。

这就是诗人在诗中描绘的楚国政治的模式，这一模式能够把君王的过失与党人的邪恶区分开，从而既满足忠君这一最基本的道德原则，又能在此前提下高度肯定诗人自我的人格和理想。这一模式在后世仍然反复地被人们使用着。

诗人在政治上受到沉重打击，甚至连他亲手培养的人才也纷纷转向“党人”，它处在完全孤立的境地。但这却进一步激起了诗人的高傲和自信。在诗中他反复的使用象征手法来表现自己高洁的品德：饮木兰之露，餐秋菊落英，戴岌岌之高冠，佩陆离之长剑，又身披种种香花香草。同时，诗人坚定的、再三的表示：决不放弃自己的理想而妥协从俗，宁死也不肯丝毫改变自己的人格：“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虽然，诗人在理智上是坚定而明确的，但这并不说明他在感情上不存在迷惘和痛苦。《离骚》后半篇借助于神话，以幻想形式展开了他的内心深处的活动和对未来前途的探索。一开始，诗人假设一位“女媭”对他劝诫，认为他的“婞直”不合时宜。这实际上是诗人内心的一种想法。表明诗人对自己的操持也曾经有过怀疑，于是诗人去向他所崇拜的大舜（重华）“陈词”，表述治国之道和自己的操持，实际上这是借“陈词”否定了先前的迷惘即“女媭”的批评。这是诗中展现的第一层感情的波折。

既不能随俗从流，又遭到“党人”的围攻，还得不到楚王的信任，出路到底在哪里？于是诗人升天入地，上下求索，探求出路——他先来到天界，想接近天帝，向天帝陈词。但“帝阍”（守门者）却拒绝为他通报。这表明重新获得楚王信任的道路已经被彻底阻塞。他又降临地上“求女”，但那些神话和历史传说中的美女，或“无礼”而“骄傲”，或无媒而相通，这又表明无法找到能够理解自己、帮助自己的知音（或说“求女”是为了再一次寻求君臣遇合）。这是第二层感情的波折。

升天入地找不到出路，诗人转而请巫者灵氛占卜、巫咸降临指点，灵氛认为留在楚国毫无希望，劝他离国出走；巫咸劝他留下，等待君臣遇合的机会。但后一种道路已经被证明是无望的，他只能采纳灵氛的意见。于是，诗人驾飞龙，乘瑶车，扬云霓，鸣玉鸾，自由翱翔在一片广大而明朗的天空中。“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而婾乐”，诗中出现了一片迄今从未有过的神志飞扬、欢愉无比的气氛。这表明，诗人认识到离开楚国确实是一条摆脱困境和苦闷的道路。这在当时并不是不可理解的选择。春秋以来，包括孔子、孟子、荀子在内的众多贤才从事政治活动的范围都不限于本国。但这对于屈原，最终仍无法接受。因为他太爱他的国家了。在幻想中，正当其“高驰邈邈”之时，“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离开故土。于是，在这里发生了第三层巨大的感情波折。

既不能改变自己，又不能改变楚国，而且不可能离开楚国，那么，除了以身殉自己的理想，以死完成自己的人格，就别无选择。全诗总结性的“乱辞”这样写道：

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以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离骚》闪耀着理想主义的光辉异彩。诗人以炽热的情感、坚定的意志，追求真理，追求完美的政治，追求崇高的人格，至死不渝，产生了巨大的艺术感染力。

《离骚》反映的思想：

存君兴国的美政理想：

既莫足与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对屈原所说的“美政”，如果冷静的看，我们只能说这是超越现实的理想。诗人所推崇的“三王”之政，“尧舜”之治，实际上是儒家虚构的产物；他一再提出的以民为本、修明法度、举贤授能等政治主张，在春秋战国时代作为一般的原则虽然已经得到普遍赞同，但在实际统治中，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实行。而屈原却始终要求以他理想中的“美政”改造楚国，并以此照出楚国政治的黑暗，批判楚国君臣的昏庸和贪鄙。当他认识到美政不可能实现时，就宁可怀抱理想而死。我们决没有理由指责屈原的“偏激”，指责他的理想“不切实际”。因为理想本身是照耀人类前进的光芒，为理想而奋斗是人类不可缺少的、得以摆脱平庸苟生的伟大精神。

深沉执着的爱国情感：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忽临睨夫旧乡，蜷局顾而不行。

对屈原的爱国精神，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屈原的爱国和忠君连在一起，二者密不可分，楚怀王已经昏庸胡涂，楚国已经毫无希望，所以屈原没必要那么深深地爱着他的楚国；另一种意见认为屈原的爱国是一种狭隘的观念。当时秦统一六国已经是大势所趋，屈原要“存君兴国”，是不现实的，只能是悲剧的结局。这两种看法都有一些片面性。爱国主义是一个历史范畴。我们只能把屈原的爱国精神放到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去考察。在那个时代，君国一体，屈原也只能把振兴楚国的希望寄托于楚王身上，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无可厚非。而且他的爱国还有爱民的因素在内，面对着“虎狼之国”的秦国的侵略，屈原对自己祖国和人民的前途忧心如焚，如果像苏秦、张仪之流那样“朝秦暮楚”，屈原完全可以名利双收。所以屈原的爱国，没有一点为自己的私家利益的因素，完全建立在为国家、为人民（包括楚王）的基础上，而且为了祖国和人民以死殉国，如此深沉执着的爱国感情，何等坚贞！何等纯洁！因此对屈原的爱国精神应该给以充分肯定。

放言无惮的批判精神：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竟周容以改度。……

屈原在作品中满怀忧愤，责数楚王之昏惑，揭露世俗之混浊，痛斥群小之邪僻，表现出可贵的批判精神。对此，班固评价说他“露才扬己”，“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北朝颜之推说“屈原露才扬己，显暴君过”，他们是站在封建正统和儒教的立场上评价屈原的，这正好从反面说明了屈原的批判精神之可贵。如果当时屈原面对不幸遭遇委曲求全，一味退让，也就没有后世人们心目中伟大的屈原的形象和不朽的诗篇《离骚》了。应该说，屈原的那种放言无惮的批判精神，在中国古代奴气十足的专制社会里，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它对后世一些正直的文人有很大的影响，如司马迁、李白、韩愈等。他们正像鲁迅所说的，是“中国的脊梁”。

独立不迁的峻洁人格：

屈原的独立不迁的峻洁人格，与他高贵的出身、不断的品德修养等因素分不开。诗人在《离骚》中抒写对真、善、美的执着追求，对假、丑、恶的无情鞭挞，倾诉了坚持操守、九死不悔的坚定意志，表达了不与小人同流合污的顽强决心。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当诗人意识到自己和他所属的群体——楚国贵族集团——完全处于对立状态时，不仅没有恐惧感，反而产生了一种自豪感。“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他在孤立中看到自己的高大，而对孤立他的社会投以蔑视。其峻洁人格，“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但还应该看到，屈原的峻洁人格在当时的楚国是超前的。超群意识与忠君意识的结合，不能不说是酿成诗人悲剧的一大心理因素。而从根本上说，诗人的悲剧乃是其主体意识的觉醒与其人格依附于君主的矛盾冲突的必然结局。

《离骚》的艺术成就：

灵均形象的塑造：

在屈原作《离骚》之前，文学作品多属集体创作。《诗经》中虽有个别作品可知作者，但他们只是因时感时偶一为之，并非自觉专心致力于文学创作者。至于诸子之文，多系一家一派学说之荟萃，且大多不出于个人之手。屈原的出现，则意味着我国文坛上第一个自觉的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的产生。诗人以自我为原型，成功的塑造了一位光彩照人的抒情主人公的高大形象。这位名曰“正则”、字曰“灵均”的主人公，就是屈原自己。这位主人公有高贵的家世，奇特的诞生，非凡的气度，美好的品格，高尚的志趣，缤纷的服饰，独特的爱好，有高洁的人格，有对理想的执着追求，有九死不悔的无畏精神，有深挚的爱国感情和与邪恶势力绝不妥协的斗争意识。诗人用满腔的心血所塑造的这一主人公的形象，成为后世人们所景仰、敬慕的崇高形象。

创作方法的突破：

《诗经》奠定了我国文学史上现实主义传统的基础，古代神话则是浪漫主义传统的源头。屈原继承、发展了《诗经》、神话的优良传统，其《离骚》以现实主义为基调，而以浪漫主义为特色，二者的完美结合，不仅标志着创作方法的突破和发展，而且证明了屈原无愧为一位伟大的艺术家。诗人以极富个性化的笔触，真实而深刻的揭示了战国后期那一特定历史时期楚国政治的黑暗和社会的混浊；通过灵均这一典型形象的塑造，真率的抒发了自己的理想和感情。而更令人赞叹的成就则是浓厚的浪漫主义特色：火样的激情，飞腾的想象，奇幻的意境，瑰丽的文采。这在诗中上下求索，四方神游的描写中，表现尤为突出。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凤凰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真所谓“东一句，西一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极开阖抑扬之变，而其中自有不变者存。”（刘熙载《艺概·赋概》）任想象展开翅膀，飞腾于九霄云外，与风雷结伴，共凤凰翱翔，忽东忽西，变幻无穷；赤子之心深深眷恋着满目疮痍的祖国永不改变。

表现手法的开拓：

屈原继承并发展了《诗经》赋、比、兴的表现手法，对比兴手法的运用作出了重大开拓，为中国古典诗歌艺术的民族特色增添了异彩。诗人寄情于物，托物寓情，使主观之情与客观之物融为一体，创造出富于象征意味的艺术形象。这就突破了《诗经》以借物抒情为主要特点的比兴手法的局限。《离骚》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诗人创造出两类意象：美人、香草。美人的意象一般被解释为比喻，或是比喻君王，或是自喻。香草意象一方面指品德和人格的高洁；另一方面和恶草相对，象征着政治斗争的双方。总之，《离骚》中香草美人意象构成了一个复杂而巧妙的象征比喻系统，使得诗歌蕴藉而且生动。正如司马迁所评价的：“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实开后世诗人以情寄物，托物以讽的先河，促进了中国古代诗歌艺术的发展。

形式和语言的创新：

《离骚》打破了《诗经》的四言格式，创造了一种句法参差、韵散结合的新形式。较之《诗经》，扩大了结构，增加了容量，有利于表达丰富复杂的思想内容和热烈奔放的感情。大量采用楚地方言（如：羌、蹇等）和联绵词（如：陆离、婵媛、逍遥、相羊、委蛇等）、迭词（如：冉冉、岌岌、邈邈等）以及对偶等语言形式，增强了诗歌的节奏感、音乐美，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兮”字的运用，多置于句尾，隔句一用，切合感叹抒发幽愤感情的语气。极富抒情味和感染力。这是“骚体”的标志之一。